徐時錦溫溫道,「別的人我動不動都無所謂,但我怎麼會傷你?這世上若有一人值得我猶豫,那也只剩下你了啊。你不必妄自菲薄。」
她這話是對劉泠說的。
這樣溫情脈脈的話,劉泠面無表情,當作沒聽見。她實在很了解徐時錦,雖是好友,但若有必要,徐時錦下手並不會手軟——她頂多留劉泠一命而已。
徐時錦的話不能完全當真,但眼下看,徐家和錦衣衛糾纏並沒有好處。陸家是因為正好有把柄在,迫不得已,徐家只用坐山觀虎鬥就好,何必摻和進來?所以暫時來看,徐時錦的話是可信的。
雖則如此,錦衣衛還是決定留下來,又查了一番。期間沈宴忙得腳不沾地,劉泠似喜歡上之前去的那個村子,三不五時跑過去玩,也沒人說不許。過了幾年,寧州這邊的事告一段落,眾錦衣衛跟徐老將軍告別,準備上路。
給爺爺祝壽結束,徐時錦也該離開此地。她果然是個心思玲瓏的姑娘,怕自己的同行讓沈宴懷疑困惑,便跟他們打了招呼,先行回鄴京。坐在馬車上,掀開帘子看遠去的寧州,侍女遞過來一杯暖茶。徐姑娘撫著茶蓋,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。
「姑娘,你笑什麼?」侍女暖香好奇問。
徐時錦靠著軟墊,聲音慵懶帶著玩味,「刺殺錦衣衛,虧陸家想得出來。一次不成功,還想刺殺第二次、第三次。那位主事的人,可真是沒腦子。等沈宴回到鄴京,就是錦衣衛對付陸家了。陸家仗著自己百年世家,敢跟錦衣衛叫板……誰不知道錦衣衛現在是陛下的新寵呢。看不清事實的蠢貨,竟然這麼多。我實在高興。」
「陸家當然不能跟姑娘你比啊。你可曾是陛下御前女官,有什麼是姑娘你不知道的?這方面,陸家的人脈通不到,當然會犯錯啦。」暖香不著痕迹地誇自家姑娘。
徐時錦並沒有被誇得衝散理智,她摸摸侍女的頭,溫柔道,「不,陸家出此昏招,完全是因為下令的人腦子笨,急功近利而已。若是陸銘山主事,他不一次殺了沈宴,就不會再出手了……現在主事的那位,該是陸銘山的弟弟陸銘安吧?比起陸銘山的手段,那位到底差了些。」
「總之,陸家現在已經陷入被動了。」暖香道。
「嗯,鄴京那邊知道陸銘安做的事,肯定要氣瘋。陸銘山他……等等,讓我想想,」徐時錦突然坐直身子,笑容收了回來,眸子微閃。半晌後,她才沉聲,「我真是小看陸銘山了。他離開鄴京大半年了,我一直以為他是被家族排擠,去執行別的任務。他遲遲不歸,我也一度以為是他此行不順。但現在想來,他定是知道了雲奕被錦衣衛擒拿的事,定是要藉此,給他那個心性急躁、想和他爭權的弟弟一個教訓。」
「他要在陸家出人頭地,要入陸家長輩們的眼,本來就比有母家照拂的其他人困難重重。這種得罪錦衣衛的事,他當然不會做。」
「那就是說,在錦衣衛一行順利入京前,陸公子都不會出現了?」暖香微驚,畢竟在姑娘的盤算中,陸公子是應該在路途上被郡主一行阻一阻的。
「不,他會出現。」徐時錦重新恢復鎮定,清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她面上,再次懶怠地往後一靠。厚簾因馬車而晃動,偶有一線光照進來,映得她美麗的面孔如冰雪般聖潔。「陸家招惹上錦衣衛,出了這麼個昏招,爛攤子當然需要人收拾。陸銘山不就是等著這個機會嗎?再者,岳姑娘和阿泠在一起,他自是坐立不安,迫不及待想解決這件事。」
「姑娘你真是算無遺策,」暖香真心誇道,又遲疑,「但婢子看來,郡主現在似乎和沈大人有些不清楚,郡主畢竟是姑娘你多年的好友,姑娘還要繼續算計郡主嗎?」
「我怎麼敢?」徐時錦笑,「有沈大人在,我怎麼敢針對阿泠?沈大人的手段,我可不敢嘗試。」
暖香稍微放下了心。在她心中,自家姑娘為了利益,誰都可以犧牲。這些年,姑娘過得苦,但也走得偏執。她越走越遠,她們這些和姑娘親密的下人,總擔心姑娘一回頭,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。但這些她們不敢說,畢竟連長樂郡主都默認,不在乎。
暖香只希望,人來人去,長樂郡主會一直陪在姑娘身邊。郡主口上說「隨你去死,求我也沒用」,但若姑娘遇難,郡主一定會拉姑娘一把。姑娘至今還保留著她和郡主的友情,藏在心底最深處,不讓任何人碰觸。那是她心中最後的希望,她不想放棄。
暖香希望姑娘永遠不要放手。當姑娘什麼都無所謂後,就是她再也無法回頭的時候。
暖香聽到徐時錦款款道,「暖香,你不知道,回到鄴京後,你才會發現,阿泠和沈宴,是不被祝福的一對。你大概覺得我重利,我雖然重利,雖然也會傷阿泠,但不會往阿泠心口上插=刀。那些人卻不一樣……這世上如果有一人真心希望阿泠和沈宴走到一起的,那也一定是我。」
「我沒那麼善良,但我也不冷情。」
這世上的人,本就如此。捲入那個圈子,就往往身不由己。他們都在那個圈子裡,只有劉泠遊離在圈子邊緣。她隨時可入,也隨時可出。劉泠自己活得跟幽靈一樣,誰能做的了她的主?徐時錦有時候很羨慕劉泠:這位郡主明明生活在這裡,精神世界卻離這裡很遠。跟她談利益,是異想天開,因為她不在乎;除非你能踩中她的痛處,但那也不過能贏得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,依然沒什麼用。
什麼時候,徐時錦能像劉泠那麼瀟洒呢?
劉泠現在則活得很不「瀟洒」。
錦衣衛要循那些逃遁的刺客的蹤跡,便一路追著來了這麼個小鎮。拿出畫像,錦衣衛挨家挨戶去問有沒有見過這些人。有的說有,有的說沒,總要套清楚詳細資料。這沒什麼,讓劉泠鬱悶的是,這鎮子太窮,精壯男人都出去打工,留在家裡的就剩下一群老人、女兒家和孩子。大街上放眼望去,一排排紅妝,跟「女兒國」似的。
錦衣衛這群英俊威武的小哥往人群中一走,簡直就像是一塊塊上好的肥肉,一群絲毫不知何為羞赧的女人如餓狼撲虎般,就把他們圍在了中間。而錦衣衛還不好發脾氣,到底人家提供了重要信息。
沈宴這邊情況能好些,但也稱不上多好。
他生得太好,往那裡一站,就有一堆女人自覺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。但沈大人又太冷,目光一掃,森冷陰涼,周圍就瞬間空一大片,沒人敢挑釁他。
看到這一幕,眾侍女頓時覺得自家郡主沒有死在沈大人的眼神下,真是好勇氣。
劉泠回想:沈宴確實經常用毫無情緒的冷眼看她,但她……也確實無所謂。
靈璧拍手笑,「沈大人就是好風度,不像那些臭男人,見了女人就走不動路。你看他……呃。」
劉泠看去,眼中神情淡淡的:沈宴拿著一張牛皮紙,往四周看了眼,就挑中一個最漂亮的女人,走了過去。
從劉泠這個方向看,兩人相談甚歡。那個女人明顯已經嫁過人,一身風韻,是劉泠這樣的小姑娘沒有的。女人眼睛都快黏在了沈宴身上,劉泠不用看,都可以想像她說話的語氣有多嬌媚。
另一個漂亮的女人猶豫了下,也走了過去說話,沈宴沒有拒絕……
靈犀看得眼冒火星,快要氣死了——沈大人怎麼可以這樣!
劉泠倒是一直冷淡地盯著沈宴的身形,他做什麼她都沒反應,就那麼漫不經心地遠遠看著。她心裡嘲諷想:怪她眼光太好,挑上的男人這麼風騷,誰都喜歡。沈宴的長相和性格確實很吸引人,但他為什麼沒有成過親?
她雖然不了解沈宴出身,但一些蛛絲馬跡都告訴她:沈宴出身就算比不上徐家、陸家那樣的,但也絕對不差。這樣的人物,向來是京中貴女們的搶手貨。沈宴為什麼不成親?
他……該不會打算為錦衣衛事業,奉獻一生吧?
沈宴回來時,就發現劉泠看著他的眼神很奇怪。他以為是自己方才和幾個姑娘說話讓劉泠生氣,沈宴平時不會向人解釋自己的行為,但劉泠的眼神太古怪,他便多嘴說了一下,「不要多想。一般漂亮的女人,容易招人,她們知道的信息,也會比別人多很多。我是在做正事,你不要多想。」
「被一群美女圍著,有沒有很享受?」劉泠寡著臉問。
沈宴笑一聲,聽出劉泠並沒有氣惱,就恢復自己正常語氣道,「我天生是操心的命,享受不起美人恩。」
劉泠點頭,不說話了。
見劉泠這邊沒有鬧情緒,沈宴繼續去做自己的事。劉泠和侍女們一直站在路邊,看沈大人又走向一個美人。靈犀跟郡主悄聲,「郡主,您得長點心啊。像那個誰……」她目光往旁邊蒼白憔悴的岳翎掃了一眼,意味不言而喻,「就算沈大人不為美色所動,郡主你也得告訴這些人,沈大人是您的,不能再被人搶了。」
「你說的有道理,」一直沉默不語地岳翎諷刺開口,「但是沈大人在做正事,郡主怎麼能不講理地去打擾呢?這不是引起沈大人的反感嗎?郡主能讓沈大人心甘情願地拋下他的事,走向她嗎?」
沈大人冷血極了,郡主這樣的小姑娘,哪裡是對手?
劉泠揚眉,「我當然能。」
侍女懷疑地看向自家郡主。
岳翎臉色發白,咬緊唇瓣:旁人說話時,劉泠一聲不吭,任他們怎麼說也不在意。自己只是說了一句話,劉泠就介面……
岳翎道,「我不信沈大人會愛你至此。」索性到這般地步,她也懶得偽裝。
劉泠懶聲,「他不用愛我至深,我也能讓他轉頭,你且看著。」
她向前走了一步。
風吹拂衣裙,前後左右皆是來往人流。密密麻麻,天地割離,只她一人獨立。藍田日出,鳥在雲間穿梭。陽光照著她,她的靈魂與人有遙遠距離,適合喃喃自語。
再向前大步走,步伐越來越大,把身後人甩開,劉泠目光直接地看向人群後面的沈宴。
他身影頎長,低頭看著什麼,也沒有回頭。他在人群里,個子高高的,像是松柏。他看人的目光冷淡,他說話的語氣淡漠。他的靈魂也與眾人不一樣,嚴謹又自由,不受任何人的控制。
一隻麻雀落在他肩上,跳躍嘰喳。他淡淡瞥一眼,不加以理會。
劉泠的心放在他身上,此刻忽覺自己就是那隻鳥。被雨打濕了翅膀,只想在他肩上短暫停留,稍作歇息。但沈宴像謎團一樣吸引她,像罌粟一般拉她沉迷。她本身就喜歡這種難以控制的東西……所以她停在他肩頭,總想著再等等吧,等我歇夠了再走。
身後似有馬車碾過來,劉泠卻聽不見,她眼睛緊盯著沈宴。這一刻,她什麼也聽不見,眼睛就看得見這麼一個人。
沈宴像有感覺般,不經意回頭。這一回頭,讓他皺眉,臉色微變。四周人流紛紛逃開,只有劉泠一個人站在路中間,身後有馬車向她飛馳過去。馬車不受控制,馬夫急的在車上大叫,喊著讓路。而劉泠像是完全聽不到般。
她望著他,漆黑,沉靜。
沈宴驟時如墜冰窟,血液凝固,周身也是冰涼涼的。她站在熱鬧人間,他卻好像已經看到她站在了黑暗沉淵中。
「郡主!」沈宴叫一聲。
「郡主!」他喊第二聲的時候,人已經飛速向後掠去。
他看到劉泠對他一笑。
她忽然開口唱道——
「郎啊郎,你好像絨帽子風吹氈做勢,遏熟黃梅賣甚青。」
這一嗓子開口,所有人頓驚,覺得她瘋了。
實在是場景詭異——任她嗓音甜美,圓潤飽滿,任她情感到位,歌聲好聽,也架不住她身後是疾馳的馬車。眾人躲之不及,她卻還有閑心唱歌。
「郎啊郎,你好像後園中一枝開,處處花開等我來。」
「郎啊郎,……」
「你好像月下飛霜走千里,窗盤無眠惹我思。」
劉泠被沈宴撲倒在地,在馬車要從他們兩人身上壓過去時,沈宴帶著她滾到了一邊,免去了受傷。而沈宴到底是聽清了她唱的最後一句——你好像月下飛霜走千里,窗盤無眠惹我思。
沈宴額上滲汗,嘴角、頰邊肌肉因情緒暴露而幾近扭曲。他扯著她,快要把她的手臂給拽斷,他壓低的眼神,分明流露出想要打她的模樣。劉泠被他扯得全身痛,聽得他在耳邊怒斥,「你這個瘋子!」
他理都不想理她,在她脫困後,起身就走。可才走了幾步,又聽到身後細弱的聲音,「沈宴……」
他走了一步,卻還是停了下來。
低咒一聲,沈宴回頭,看到侍女慌張相擁中,劉泠面容蒼白,暈了過去。沈宴一言不發地走回去,將她抱起來,「看什麼?請大夫來。」
這個小鎮,沈宴本來沒打算停留,但因為劉泠這一出,他只好安排錦衣衛稍留兩天,多去打聽些消息。歇在一家布置乾淨的民舍中,沈宴在院中站了半天,等時候差不多,才進去,瞥一眼床上的病人,再問大夫,「她怎麼樣?」
「哦,沒事,這位姑娘只是受了驚嚇,身上應該蹭破了。老夫留些葯,給姑娘抹上就行了。」
沈宴點頭,打發人去送大夫出門。
他站在門口,突道,「把靈犀靈璧叫來。」
二女忐忑過來,給沈大人請安。看著沈大人背對著他們的沉靜背影,她們心中不安,不知沈大人要問什麼。
沈宴沉默良久,輕聲問,「她是有病嗎?」
這種語氣,不像是罵人的。
但是,「沒有啊。我家郡主就是有時候脾氣古怪,大部分時候都是正常的。今天這樣的事……應、應該只是她偶爾的怪脾氣發作了。」
「她上次這樣,是什麼時候?」
「啊……沈大人您問得太奇怪了,我家郡主不是一直這樣嗎?」二女乾笑,不知道沈宴是什麼意思。
沈宴冷淡地點頭,不再問了:看來她的侍女,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問題。
上次有輕生的念頭,可以說是她偶爾的想不開。但今天這樣的事,劉泠明顯沒有思緒不正常。她沒有發瘋,她還想唱歌給他聽。她心情很不錯——但就是這樣,才能看出她精神的不正常。
死亡對□□太大,她自己都快控制不了。
沈宴目光沉沉,看著日頭一點點下去,看夜□□落。他好像又聽到她那時的歌聲和笑容——你好像月下飛霜走千里,窗盤無眠惹我思。
他心口刺痛,像一把刀硬生生在割。
「沈大人,郡主醒了。」不知道站了多久,才聽到侍女呼喚的聲音。
沈宴拂掉身上沾染的寒霜,走進了屋子裡。等侍女出去,他坐在床畔前,看劉泠坐起來,平淡地聊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廢話。好像她昏迷前,他罵她的那些事沒有發生一樣。但劉泠心緒不定,她害怕沈宴生氣。可沈宴不跟她發火,她心裡還是怕。
他看到了她這一面。
會不要她了嗎?
她從來不敢把自己的這一面讓別人看到,就是怕嚇著別人,也怕有人大發慈心地來開導她。她曾經求教過各類名醫,那些人卻只會開解她,告訴她生命多珍貴——如果她能被開導,她難道喜歡這樣的自己嗎?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,沈宴都看到了她這一面,還是看到了兩次。
「行了,你歇著吧。」沈宴起身,打算給她留空間。但走了幾步,他又停下步子,回頭看她,目光略遲疑,又下定決心般。
劉泠安靜地垂坐:來了,又來了。
像那些人那樣,要麼說「你太可怕,我們不適合在一起」,要麼說「你不要這樣對塵世抱著惡意,你要多想想生活美好的一面」。這些老生常談,她早習慣了。
沈宴走回來,頭放在她發上,輕輕揉了一揉,斟酌著道,「別怕,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,我還是會護著你的。」
「……為什麼你下次也在?」
「唔,你打算始亂終棄了?」沈宴涼聲。
劉泠抬起眼睛看他,不說話。
沈宴沒有太多情緒表現在臉上,他只是揉著她的發,聲調平直,「你可以試著把這種難題丟給我。」
劉泠冷眼看他,心中隱有觸動。
兩人目光對峙半晌,或明或暗。
劉泠將手放到他手中,手在顫抖,指甲冰涼,能看出她心中的掙扎和害怕。但她語氣平靜,讓人覺得她又是重視,又是隨意,「那我的生死就交給沈大人了。」
沈宴俯身,掀開她的額發,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,「好姑娘。」
之前所有的話,劉泠都沒太大感覺。但就他這俯身一吻,卻讓她幾近落淚。她感覺得到,自己在被珍重。在發現了她那麼多問題後,她在等著沈宴放手,沈宴卻沒有放,他還願意繼續跟她走下去。
她不過撩撥了他幾下,他就以真心回報她。
這樣的心太貴重了,她要小心珍藏。
劉泠才歇了半天,就說自己不喜歡這個地方,這地方破舊、人長得難看,簡直沒有一處可以待的空間,她要趕緊離開。旁人要她留下多歇兩天,她也回以不屑一顧的表情。這樣表現的時候,很有些當地人覺得她性格乖僻,沈宴卻看出,她是不願意耽誤自己的時間。
又有人在說劉泠如何不好了。
但這一次,沈宴也不想理會了。她是好姑娘,他知道就可以了。
此次趕路進程加快,再有幾個驛站,就可以回到鄴京。越是這樣,錦衣衛越謹慎,唯恐在這個當頭髮生任何意外。而果真,刺殺情況更是頻繁。走了幾天,午後暴雨,一行人被困在山廟中。沈宴和諸錦衣衛去審問拿下的刺客和雲奕,劉泠看眾人忙著燒火煮飯。
「沈大人吃了沒?」劉泠叫住羅凡。
羅凡苦臉,「沈大人就匆匆喝了口湯,沒吃別的。」
劉泠沉默。
羅凡找到知己般抱怨,「事情一多,沈大人就這樣,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。他還吃素,和大家都不一樣,吃飯更是麻煩,往往餓過就算了。郡主你,」踟躕一下,期待道,「去勸勸沈大人?」
「我能勸動?」劉泠反問。
「……」羅凡也不相信劉泠能勸動。劉泠之前見到時,說過兩遍。但劉泠不喜歡追在人後面天天念叨,說過兩次,劉泠就懶得開口了。
可是沈宴總這樣不吃飯,也不行啊。
再加上,前幾天在鎮上發生的馬車事件,劉泠也覺得對不住沈宴。
她沉吟片刻,「去告訴沈大人一聲,我親自掌廚,請他務必賞臉。」
「啊?郡主你會烹飪?」羅凡驚訝得合不攏嘴,實在是長樂郡主看著不像是要走「賢妻良母」那個路線的人物啊。
劉泠白他一眼,走向臨時搭建的火堆大鍋前。
過一會兒——
「去問沈大人,火要怎麼燒?」
「問問沈宴,這煙為什麼這麼大?」
「問沈宴,我的菜倒進去了,火苗怎麼竄這麼高?!」
「沈宴……」
「沈宴就在你身後,要問什麼就問吧。」耳後傳來青年的話。
劉泠耳根一熱,回頭,看到沈宴蹲在她身後,不知道看了多久。也許在她一遍遍叫人喊他時,他煩不勝煩,就乾脆過來看了。
「我在做飯給你……」劉泠厚著臉皮。
沈宴笑一聲,手指揩了下她臉上的炭痕,「我知道,這不是在欣賞郡主你的廚藝嗎?」
他那個調侃語氣,分明是不信任她。
劉泠板著臉,正要跟他爭辯,下巴被沈宴捏住轉向大鍋,「菜要被你燒焦了!」
然後又是澆水、又是撲火、又是找鍋蓋,一陣手忙腳亂。
「沈大人,有一行人過來,似也要在山廟中躲雨。」有錦衣衛行來告知,沈宴正扶著劉泠,時刻關注她,唯恐她把自己折騰出什麼來,聞言,只隨意點了點頭。山廟又不是他家的,別人愛擋雨就擋雨,他不管閑事。
沈宴正斥責劉泠,「你真的會燒菜?」
「我會啊,我讀過不少膳食書。」
「……敢問郡主,你這是第幾次燒菜做飯?」沈宴有不妙預感。
「第一次,」也察覺自己的話讓沈宴臉黑,劉泠連忙補救,「我的第一次下廚,當然要留給沈大人這樣值得的人,旁人我不屑於服務他們的。」
沈宴冷著臉,把劉泠往後推,「我來。」
「不行!這是我的一片心意,沈大人你不要這麼亂來。」劉泠回撲過去,跟沈宴搶首廚席位。
兩人正鬧騰著,忽聽到一聲低悅的笑。
劉泠如被雷擊般,手中鏟子哐當掉地,回過頭。
山廟前,眾陌生男子行來,一年輕紫衣男子撐著傘,他抬了抬傘面,露出光潔優雅的下巴,再是那雙溫柔的眼睛,「阿泠,一別多日,原來你變得如此活潑,我都不知道。」
劉泠獃獃地看著他,忘記了呼吸。
她忘記所有,看著眼前這個人。
她聲音僵冷,「你當然不知道,你已經很久沒把我放在心上了。」
陸銘山。
她曾經承載了所有希望和愛戀的男人。
在她放棄後,他又突然出現。
「阿泠,你誤會我了。」陸銘山微笑,眼角餘光,不忘記瞥到劉泠身旁,神情瞬時僵硬的沈宴。
他眸子眯了一眯。